“你昨天幹了什麽？！”

少年並不聰明也不強壯，他所擁有的，不過是足以令自己在39區生存下來所必須的野獸的警覺和虛張聲勢的兇猛罷了。在他所生存的地方，任何一句從上面漏下來的話都不是沒有意義的；是生或死，那是命運仁慈的預先判決。

女人在昨天做了些什麽，所以她將“消失”在39區。少年被他多年來所倚仗的行動中樞告知了這一點，滾油般的燒灼感從喉嚨燃到了腳趾頭。他像是被用木棍撩撥了的獅子，在籠中無助地狂吼著發洩憤怒。

“被囚之後的每一天我都老實得像被剪了爪子的貓，你說我還能做什麽？”

而他的軟弱的憤怒，就連一只被“剪了爪子的貓”都不在乎。少年迎上女人玩味的視線，幾乎習慣性地立即就要丟盔卸甲、卑躬地退回角落裏去。

“歌……你昨天唱的是什麽歌？”他聲色厲荏地繼續逼問。少年在她斑白的長袍上看見自己指甲裏鑲泥的手，在她清明的雙眸中看見自己充血腫脹的眼珠，在她斜起的唇角看到了自己低微到塵土中的靈魂蚊蠅般顫抖掙紮。

“那是為神而唱的祭祀禮曲。”

女人的臉上掛著饒有興致的笑容這樣回答道。她手中搖晃著破口的陶碗——很久之前，據說是她在39區的地牢中享用第一頓飯的時候，因為和看守招呼了一句“千萬不要讓我和其他的家夥共用這只碗啊”，小陶碗就成了女人的專屬物品。

但是少年從沒有在她身上看出對這只碗的特殊憐愛。

她是那麽溫柔的一個人，吃飯的動作也細膩優雅，但是“她的”小陶碗還是破了個口。只是不想讓別人弄臟而已，其實小陶碗並不能算是屬於她，因為她不在乎。

她不在乎。

她不在乎。

她不在乎。

她不在乎。

她不在乎。

他知道她不在乎，然而他在乎，在乎的不得了。

少年突然覺得喉間哽咽，方才兇狠的表情因此而變得不倫不類起來，就像他的存在本身一樣。而被他逼至墻角的女人則悠然正坐，如同半年前的他在重傷瀕死的恍惚間所見她的第一眼時一樣。

她是39區之外的人，被人仰望、被人敬重。無論時間長短，她終會獲救，從淤泥中站起之後再抖落衣擺上沾染的塵土。現在看來，這一天不會令她再等太久。

“你信神麽？”

少年迷茫地回神，女人的聲音如同一只托著他下巴的手，把他從被絕望所溺斃的激流中救出，卻任由他在這無依無憑的波濤中，四肢並用地狼狽掙紮。

“你覺得這個世界上存在全知萬能的存在，會在你最絕望最痛苦的時候給予幫助，會用公正地判決給罪人定罪，並且允許他們用更多的善洗清自己的汙濁嗎？”

少年果斷而堅定地搖了搖頭，他看見女人“噗嗤”一聲笑了出來。

“也是呢……就連我都不信——就連神座下的首席祭祀，他們首先要除去的人都不信。這些早就被放逐到世界之外的人，又要以怎樣的心情去認知這種荒唐的祈望呢。”她開始喃喃自語起來，“其實我早就知道的吧，一直以來自認為見證了太多錯誤的我自己，大概才是造就錯誤的那個人……自欺欺人的軟弱日子就快要結束了……應該說，早就結束了才對。”

“不過你不會的。”女人將手搭在少年的手背上，好像感覺不到骯臟，“神會救你的。”

她從口中吐出溫柔的詛咒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突然發現這篇文裏我的男女主角都好病啊！！【沒留言不高興想斷更嚶嚶嚶嚶嚶嚶嚶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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